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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前有機會讀到劉心武續紅樓夢八十回後和他的紅樓夢「探佚」,這本書主要是講他認為八十回後的賈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每個人的結局,還有他所認為的「情榜」有哪些人...等等。

(我這個人來寫《紅樓夢》真有些個不好意思,不過請大家先包涵些吧。)

曹雪芹已經在第五回揭示了《紅樓夢》的結局,便是那最有名的判詞:「好似食盡鳥投林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」,所以紅樓夢基本上是個大悲劇,是毫無疑問的。劉心武的解謎主要是基於清代歷史。他根據清朝康、雍、乾三朝重臣被抄家的史實,推斷賈府在第一次被抄之後受到一波波打擊,最後一敗塗地、家破人亡--在他筆下人物真的是一個接一個死亡,整個就是無敵大悲劇。尤其是讀劉心武講述清代被抄家的人的下場,那真是背脊都會涼了上來。

讀劉心武這本書一開始有讓我大開眼界的感覺,尤其是他判結了寶玉、寶釵、襲人等重要人物和賈府最後的下場。但是看到後面我覺得有越來越陰謀論的感覺,換句話說我覺得劉心武的想像力有點太豐富了。

我不認為曹公會如此明顯地寫抄家。曹雪芹僅八十回的紅樓夢可以讓後世無數人癡迷不已,最大的原因在於他的藝術成就,無人可比擬。抄家是一個重要的情節轉捩點這個方向基本沒錯,但劉心武的解釋,包括認為賈政存有異心(令子孫詠姽嫿將軍)、政變發生聖上犧牲了賈妃(賈府因此失勢),或是寧府抱養無名公主秦可卿(那秦鐘哪兒來的?)等等情節,實在都太...,該怎麼說呢,太一目瞭然,太不「假語存」了。我覺得賈府--尤其是賈政--有異心這部分實在過分匪夷所思,賈政「身自端方、體自堅硬」,是一味天恩祖德,頭等迂腐不堪的人,這種人僅是自己兒子不愛讀書都已經氣個半死,怎麼可能還有膽會想要造反呢?若將抱養被廢太子的後代骨血視為賈家的政治豪賭,我認為以整本紅樓夢的氣氛來看,是作者所不屑著墨的(別忘了當時還有文字獄的壓迫)。其次是寫被抄家抄到底,人死一脫拉庫這種悲慘到無以復加的情節, 層次也太等而下之。(連死法都非常匪夷所思,我在PTT上看到有網友評為根本是「紅樓終結站」!) 另外像襲人歸結蔣玉函和惜春出家的真相,劉心武的解釋...雖然我沒資格說對錯,但實在是太...不像這些名門閨秀會做的事了。

這又不是寫實主義小說?別忘了曹公在第一回就已定下基調,紅樓夢可是「滿紙荒唐言」呢。我覺得結局應該是又悲又謔,抄家只是一個外在因素,賈家人彼此的假情假意、自私自利才應該是使賈家落得「白茫茫大地真乾淨」的關鍵。譬如說,賈家被抄了以後,雖然得了恩典免為官奴(是說沒錯,被抄家的話族中人的確就成為奴隸了),但家下人暗自弄鬼,賈族人只顧自己利益一個個捲包兒分飛逃走,最後「忽喇喇大廈傾」,如同第一回的《好了歌》的譏刺,才能達到曹雪芹所想要的藝術層次。

我擁有過三種版本的《紅樓夢》,前面兩版都有相當多的注釋和解說(有一版還有白話文翻譯呢,真是辛苦編輯了),其中一版曾評論高鶚續書的結局,寶玉厭棄家人、遁入空門「體現了作者的色空思想」,也就是說高鶚擁有這種色空思想。我不太懂色空思想是什麼意思,不過寶玉的結局倒是頗符合「假作真時真亦假,無為有處有還無」。劉心武認為《紅樓夢》只有百零八回,高鶚續了四十回共一百二十回。不過前面說曹公的藝術成就古今無人能及,高鶚的四十回幾乎佔了前書的一半卻沒什麼具體情節,許多部份味同嚼蠟,劉也替他續的部分擬了回目,但我只能說這回目擬了還不如不擬。目前我看過感覺最接近曹雪芹層次的紅樓註解是張愛玲的《紅樓夢靨》,《紅樓夢靨》的解釋在今天看來沒什麼太特出,不過別忘了張愛玲看的可是完全「乾淨」的紅樓夢,那時可沒什麼人研究紅樓,連續書是高鶚寫的都沒人知道,張愛玲擬的回目也是最有文采的。

講了那麼多,終於要講為什麼我想謝謝高鶚了。記得曾經在哪有看過世上三大憾事,其中一憾就是紅樓夢未能完結。紅樓的結局大致上可以從脂批中一窺端倪,可惜的是曹公筆下建立的人物神采和眾女子各有其神妙的文采,卻無法看到了。

特別是看了劉心武的續書後真的會想謝謝高鶚。雖然在他的筆下寶玉、黛玉都變了個人,後四十回的詩詞也都無味的很。不過高鶚最大的功勞就是完成了寶黛的愛情悲劇,他的「蛇影杯弓顰卿絕粒」和「苦絳珠魂歸離恨天」我可是看的淚流滿面,寶玉心神迷失被鳳姊撮弄著取了寶釵一章,那股迷迷糊糊、身不由己的氣氛也很精采。高鶚還是無法擺脫傳統文人的「仕進」思想,要讓寶玉中個舉人,但高鶚最後讓賈政解說寶玉是來自天上的星宿這節,也暗合一開始冷子興演說寧國府中,賈雨村對甄、賈寶玉這類奇人的解釋。高顎最後忍不住給了一個蘭桂齊芳的結局,我得說我偷偷地有點因為高鶚的圓滿結局而鬆了口氣,就像黛玉說世人都是「喜聚不喜散」的,如果曹公的結局流傳下來還真是「一片白茫茫」的話,大概會有很多讀者很難過吧 (我是說我會滿難過的...)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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